农历八月之后，风便一日紧过一日了，然而，此时节却有一件事非但不会冷清，反而渐渐喧闹起来，那便是贴秋膘。

菜市里肉铺前，排队的人渐渐多起来。铺子里吊着几块猪肉，案板厚实油亮得发黑，上面堆着切好的肉块。肉铺老板将一大块肉置于案上，刀锋沿着骨缝轻巧游走，红白相间的肉便顺势分开。老板脸膛黑红，眼神锐利，挥舞刀时，便似那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，刀光所至，应声而落。他手下切出的肉块，大小厚薄，竟如量过一般整齐。

肉买回家，母亲便忙活开了。她将肥肉切成方丁，倒入铁锅里，添些清水进去。炉火燃旺起来，水便“咕嘟咕嘟”唱起歌。不多久，水干油出，锅里就冒出细密油泡，油泡越来越大，最后“滋滋”响成一片。母亲手持铁勺，在锅里轻轻搅动，铁勺不时刮过锅底，发出钝钝的声响。厨房里便氤氲开一片暖烘烘的香气，渐渐浓郁，渐渐稠厚，直钻入人五脏六腑。待到油渣儿浮起，变得金黄焦脆时，母亲便用笊篱捞起，控净油，盛在碗里，撒上些盐粒。油渣在碗中微微跳跃几下，便安静下来，泛着诱人的光泽。

油渣刚出锅，趁热吃最妙。拈起一块，轻轻一咬，酥脆应声而碎，一股滚烫的脂香在口中迅速弥漫开来，脆脆的皮壳之下，那油脂却已然融化，温柔地包裹住舌尖。仿佛只一瞬间，油渣便在舌上悄然消隐了，只留下满口香气。

猪油则被小心地盛进陶罐里，待其慢慢冷却凝结。几天之后，罐里便成了凝脂，温润细腻。母亲做饭时，便从这罐中舀出一小勺来。无论是炒青菜、煮面条，还是炖上萝卜豆腐，只需这莹白的一小点滑入锅中，遇热化开，整锅便仿佛瞬间活了过来，那朴素蔬菜，登时有了油润的光彩；那平淡汤水，也立刻泛出温暖的金黄。此刻灶头弥漫的，便是那种踏实而安稳的香气，无声无息地抚慰着日子里的清寒。

汪老曾说：“四方食事，不过一碗人间烟火。”所谓贴秋膘，不过借灶膛微火，以脂肪为薪，熬出生命抵御荒寒的韧度，我们囤积的，何止是脂肪？是母亲勺尖倾注的暖意，是寒日深处，舌尖上那一点融化的、香暖的油花。

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张睿仪